（一）豆蔻少年

我蹺著二郎腿，躺在長滿青草的山包包上，身下觸感有些扎人，硌得慌。我隨手拔下一根長得長些的草葉，含在嘴里上下嚼著，想到還是昨晚那個夢境——

似乎是在燈火閃耀的舞臺上，熾黃的追光燈打在人頭頂，光芒刺目，幾乎令人張不開眼。臺上主持人身邊的輪廓不太清晰，面龐被暈成了一團模糊，只能聽到主持人幾個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介紹詞：“……知名……作家……理想的生活……談一談?！蹦侨说谋闵锨埃K于說了句完整的話：“你喜歡你現(xiàn)在的生活嗎？”

再然后，夢境就斷了。

“趙——小——順！你擱這兒做什么！還不快給我起來去喂雞！”

娘親大人駕到，我連忙一骨碌翻身爬起來，“呸呸”兩口吐掉嘴里的半截草葉，在不停拉扯我褲腳的大黃屁股上踢了兩腳，邊向雞籠跑，邊回頭低聲威脅那狗：“你以后再咬我，我就把你丟給村頭那只兇母貓！”

雞籠門一打開，籠中的小家伙們馬上“咯咯咯”地擁擠著向院里跑，雞籠門口擠掉了一地雞毛。我抄起角落一個鐵盆，左手撈一把昨夜沒吃完的剩飯，拌著點糠，一把揚起向雞頭上撒去。剎時間，雞們撲扇著翅膀，搖頭擺尾地向撒了米糠的地兒百米沖刺過去。我一邊撒著雞飼料，一邊思考夢中那個問題：你喜歡你現(xiàn)在的生活嗎？

答案在心中浮現(xiàn)。作為一個正值十四五歲的花季少年，這么忙碌無為的日子也還能適應，但真要說喜歡，那是完全算不上。誰在這個年紀不想摩拳擦掌，干出一番大事業(yè)呢？

盆中飼料空了，我放下鐵盆，進了房間。屋里沒有窗戶，只有從門外透出的光灑在低矮的小凳上。屋中還有一股淡淡的雞糞味，我皺皺眉頭，發(fā)現(xiàn)那味兒是剛進屋的我?guī)нM來的。我躺在綴了幾個補丁的炕邊，又想起了那個夢。

聽說夢是未來的預示，那么，這個夢，是不是說明，那個看不清臉的“知名作家”是我的未來？

我突然開始興奮起來，覺得十分有可能。我十分喜愛寫作，盡管我的文字從來都是蒼白無力的少年空想。但我想，我一定要行動起來，為以后的“知名作家”生涯作準備！

于是，我活也不做了，有什么活計能比“知名作家”更重要呢？我雄心大增地抓起筆，在空白的作文紙上寫下了標題。內(nèi)容呢，反正不能寫現(xiàn)在我的“真實生活”，那在來自城鎮(zhèn)的一眾同學中會被笑話的。那能寫什么呢？我猶豫許久，把我“理想的生活”寫了上去：“我住在干凈寬敞的大房間中，……”

周一我將這篇“狂想”交給了老師，表示要投稿。得到的回復讓我有一瞬間的失望，卻又有一種“本該如此”的釋然。只是我已把我最美好的想象投注于此，什么樣的文字才能真正打動人心呢？

（二）人到中年

這年，我34歲。并沒如少時想象的“住大房子”，也沒有成為什么“知名作家”。我只是一家公司的普通小職員。

這天，我去參加公司的周年慶晚會。

臺上，主持人陳述了大段大段的賀詞。我聽得有些百無聊賴，礙于有全程錄像，不能闔上眼皮。

“下面有請董事長發(fā)言！”

我跟著鼓掌。

“下面有請我們公司的年度優(yōu)秀員工上臺發(fā)表獲獎感言！”

我客套地笑著，向同事祝賀。

“今天，我們邀請了一位特殊嘉賓。他二十年如一日，堅持寫作，獲得了不朽成就。下面有請知名作家許老就‘理想的生活’這一問題跟我們談一談?！?/p>

臺上一位老人接過話筒，他頓了頓，微笑道：“我想請一位觀眾與我互動。”得到許可后，老人掃視一圈，“這位小伙子！”

我驟然一驚。先前對這位許老什么介紹也沒有聽清的腦子一瞬間清醒，卻早已被同事們搡著上臺。

許老看向了我，“小伙子，我有兩個問題。你喜歡你現(xiàn)在的生活嗎？你理想的生活是什么樣？”

“我……我……不喜歡。”

雖說吃的喝的都比以前好很多，但應酬也多了，疲憊也多了，我得微笑，向著領(lǐng)導、向著同事、向著我自己。

“我喜歡的生活……”

腦子里閃過什么片段。我來不及細想那是什么，急切地把它抓過來，描述著：“在鄉(xiāng)村有一幢小房子，不需要太大太豪華。前后有小院子可以種花種菜，嗯……還可以隨時隨地躺在草坡上，藍天下……”

可以不怎么擔心生活，都有娘擔著；

可以每天在熱鬧的雞鳴聲中起床，閑時摸個雞蛋偷著煮了吃；

可以在小小的陋室里做我的少年春秋大夢，想寫什么寫什么，自由自在……

沒有大房子，沒有知名、作家。少時想的這些現(xiàn)在也不復存在。我恍惚間想到，這不就是我兒時的生活嗎？

臺下的觀眾認真地傾聽，臺上的許老微笑著看著我。我這個不富裕、不奢華，而略顯“簡陋”的故事，似乎比我人生中哪一次的文章故事都更吸引人。

我站在舞臺上，追光燈讓臺下觀眾輪廓模模糊糊。這一刻，我不是能住大房子的富豪，也不是“知名作家”許老，但我分明“看到”聽眾們耳中的我是發(fā)光的、閃亮的、真實的。

我想，我可以接受一個真實而普通的我了。

在燈光閃耀的舞臺上，就算我不是主角，我也可以因真實而光芒萬丈。如果許老再問我一次“你喜歡你以前與現(xiàn)在的生活嗎？”那么，我會給出一份堅定而有力的答卷。

作者：鄒夢雪

學校：合肥市五十中東校八（10）班

指導老師：高云霞